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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番外5·缺德情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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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親愛的托德先生,” 埃斯梅掛著虛假的社交笑容,從容地在他大腿上坐下,理不直氣也壯地提出要求:“我需要你在今晚八點半給我打個電話。”

她身上還殘留著剛剛那場戰鬥澡的沐浴露香氣,傑森把她接了個滿懷的時候覺得仿佛抱住了一只大香橙。

“我以為你今晚要去你們實驗室組織的派對?”

“——先去卡拉家喝兩杯,再去參加米羅酒館的pub quiz。是的,這是原計劃。” 她把手機的聊天窗口遞給他看:“然而,在我剛說完我會參加以後,卡拉說今晚凱文也會來。啊,你知道的,就是那個一年四季都帶著保溫杯的男孩。”

貼心的註釋讓傑森回憶起了她曾經在閑聊中提起的名字:“噢——就是那個剛從曼徹斯特交換來的留學生。他怎麽了嗎?”

來自英國的老鄉此時讓埃斯梅頭痛不已:“他在自我介紹的時候跟我說,他是個曼聯的鐵桿球迷。” 她在傑森腿上稍微挪動了下身體,好讓她換到往日裏最舒服的姿勢,然後接著說下去:“曼城人怎麽可能不愛曼聯,我明白,我明白。但問題就在於,他似乎認定了我也是個足球迷。”

啊,傑森明白了,又是刻板印象帶來的毒害。大家好像總覺得世界上就不存在一個不看足球的英國人。

然而,巫師哪來的球賽看。

“我該死的虛榮心就在那時跑了出來,總覺得在那種氛圍下,絕對不能承認我不看足球這件事。” 埃斯梅滿臉懊悔地靠在他的肩上。她不能像平常一樣埋進傑森的胸膛裏,以免弄花她剛為派對化的妝。

“…然後?”

盡管被虛榮心蒙蔽了心智,但是機智的女巫在當時的情況下仍然想出了一個不會露出馬腳的答覆。

她張了張嘴,梗著脖子說:“…我說我是利物浦粉絲。”

——於是一段還沒有開始的友誼就此夭折。

傑森愛莫能助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後露出了資本家的嘴臉:“打電話——容易。但我收費很貴。”

埃斯梅憤恨地偏頭輕輕咬了口他的喉結。

資本家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接著給她出餿主意:“你試試晚上跟他一起唱個英國國歌,Don’t look back in anger,多好的寓意。”

但這支曼城著名樂隊的經典名曲在成功地把女巫從尷尬中拯救出來之前,似乎只讓她找回了一貫的機鋒。埃斯梅從他的膝蓋上跳下來,用另外一首家喻戶曉的名作予以反擊:“行啊,只要你同意把安全詞改成Wonderwall。”

除了一個熟悉的鬼臉,她在出門之前還丟下了一句輕飄飄的話:“說不好,這就是你能說出口的、最像表白的一個詞了。”

(2)

傑森·托德不是那種能把“愛”這個詞掛在嘴邊的人。

雖然他在面對男性的時候通常相當地油嘴滑舌,在某些情況上聽上去甚至已經到了調情的地步——可以這麽說,即使是最和藹可親的超市收銀老奶奶,也能毫不費力地在他這裏學習到一些除了“甜心”和“寶貝”之外的甜蜜稱呼。

但是,如果把一個最常用的主語和愛這個動詞拼接在一起,在後頭緊跟著的那個賓語似乎能給他造成一些發聲困難,卡在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相比起說出這僅含三個單詞的一句話,傑森·托德更願意暫時放棄他摯愛的美式細長薯條,換成女朋友吃得更習慣些的英式粗壯薯條。即使在很多時候,他的上一餐也很有可能是一道以土豆為中心的餐食。

當然,就像那句陳詞濫調說的:“愛不是看一個人說了什麽,而是要看一個人做了什麽”。他如今的感情生活正是這句話的最好寫照。其中一部分也許可以以文字的形式被記錄下來,但更多的部分卻不能被它完全拓印,而是存在於什麽還未被發現的隱藏感官裏,在與另一個人接觸的時候發出歡欣的信號,搖擺著那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的旗幟,趾高氣昂地嘲笑著思慮重重而步履蹣跚的大腦。

這種邏輯無法解釋的安心感甚至都無法以言語的形式被完整地傳達出來,只能在世間情侶的口中流傳出一個蒼白的表述:“喜歡是能感覺到的。”

聽起來就像是愛情之道上的什麽神秘致富密碼一般。只不過,他也只能說上一句,好吧,的確如此。

但這不意味著,身為這一理論的實踐者,在聽到了她那句略帶抱怨的話之後,他的心裏就毫無觸動。

年輕人跳下沙發,劃開手機瀏覽器的窗口,但又在鍵入第一個字符之前鎖了屏,回到屋裏翻箱倒櫃,收拾出了一本泛黃的地圖冊。

(3)

傑森的開價果然是很高的。

他開口就要走了博士生最珍貴的東西——時間。

他們到底還是繼續了上次未竟的芝加哥之旅。

不過這次他們幹脆直接地將芝加哥的燈紅酒綠丟在身後,連同那塊標志性的“66號公路”的起點公示牌一起。

伊利諾伊州那些還可稱為郊區的風景在被密蘇裏州愈發原始的青色覆蓋,而在進入了俄克拉荷馬州以後,沿路只有那些堪稱魔幻現實主義的廢棄建築才能為仿佛永無終點的公路帶來一些視覺的調劑。

他們甚至專門為了一個插在荒蕪田野裏的巨大十字架而停下了車輪。

然後在重新上車後一致通過決議,堅決不能承認自己為了這麽愚蠢的一個擺設浪費了生命中的十分鐘,只能在往後的日子裏,不動聲色地融進只有他們能懂的梗裏:

“你瞧,今天的小紅就和那個十字架一樣。”

多餘。

不小心打擾到情侶約會的提姆端著自己的新鮮咖啡表示自己只是路過而已,然後轉背就開始召喚第二號受害者,火速給大藍鳥撥了一通電話。

哼。

(4)

在這條美國的母親之路上談論文學看起來似乎是個不錯的消遣。

盡管到頭來,這個策略也不太成功。

《憤怒的葡萄》顯然對於幾年前才得知西進運動這段歷史的女巫造成不了太大的觸動,但事實上,讓傑森把這本書一直放在後備箱裏的理由也不僅僅是因為裏面對於資本入骨三分的批判。

對於自己重生的經歷也沒有讓他失去過去的記憶這一事實,他甚至在這時仍然感受到了一些後知後覺的驚訝:“..永遠不要在瑞克的店裏租車,或者永遠不要開上66號公路來尋找你本來想找到的東西。”

從敞篷車大開的天窗裏灌進來的平原之風吹起了他的鬢角,飛舞著的碎發遮掩住了他早已變得鋒利的臉龐輪廓,依稀又能看見那個趁著監護人不在莊園而偷跑出來的男孩的藍色眼眸。

他說:“因為這條路已經消失了。” 消失在那些早已變得商業化的沿路餐廳和專門修建的游客中心與仿造立牌裏。

這位擅長輕描淡寫的大師緊接著就自然而然地把租來的車半路拋錨的事實兩句帶過,以最模糊的筆調試圖遮掩自己不得不跑了兩個小時才找到修車店的倒黴過去,然後被閱讀理解滿分的女巫冠以了十分鐘的Jason·Forrest·Gump(阿甘)的稱呼。

只有車上電臺裏播放著的Hotel California知道,百年前那條崎嶇且浸滿血淚的公路,仍然盤繞在多年以後踏上這條公路的探險者們心底。

(5)

計劃從一開始就不是開到位於加州的公路終點去。

他們用了一段時長僅僅為五秒的對話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不去嗎?我可以帶你上Hollywood的地標上飛一圈哦。” 埃斯梅眨眨眼:“飛到那個大大的H上面去,像Lana del Rey和The Weeknd在MV裏那樣。”

“然後擡頭發現山頂上站著一群人,撐著登山棍,穿著Lulumon的運動褲,露著一口價值上萬美元的白牙忙著給自己拍一張好放到社交平臺上的照片麽?”

“…你贏了。”

因此方向盤在阿肯色河上打了個大大的彎,朝著底下的得克薩斯州呼嘯而去,直到夕陽的餘暉漸漸變紅,在廣袤原野上投出了今日最後一支標槍。

傑森懶洋洋地拿餘光瞥了一眼這有些刺眼的光芒,擡手壓低了一點埃斯梅的帽沿。

他們正坐在一條無名公路邊上的雜貨店裏。

在路途中出於好心捎帶上的旅人在到達自己的終點後,給他們指了家當地最有名的卷餅店。祭了五臟廟後的兩人幹脆在沿路溜達溜達,活動一下手腳,順便采購些補給和新鮮水果,結果在撥開雜貨店門口那些打著正統波洛結的西部牛仔帽後,埃斯梅就拋下了她的隊友,自己跑去看著店主手裏的活計。

店主一眼也沒瞧傑森在結賬臺放下的紙幣,自顧自地坐在上了好幾層漆的木質長桌前卷煙。他倒是一點也不介意被人盯著瞧,兩三下就給自己卷完一支抽上後,他的動作就沒那麽急迫了,還饒有興致地教埃斯梅卷煙的手法,平白撿了個上手飛快的徒弟。

在他們離開的時候,店主還十分客氣地把埃斯梅剛剛的作品都塞進了她的手裏,跟她嘀咕了一些不知道什麽,傑森沒聽的十分清楚,但也懶得去問她。

反正,只要她一直笑的這樣開心,就可以了。

——當然,如果他之前沒有駐足在店主的□□收藏櫃前的話,這句話就能更有說服力了。

(5)

晚上他們絲毫沒有住在路邊隨便一家汽車旅店裏的意思,似乎找一家露天電影院的停車場,在車座裏頭窩一晚是更舒適的選擇。

屏幕上放著一部好幾年前的西部片《被解救的姜戈》,電影前半段的節奏慢慢悠悠,於是埃斯梅在中途下了個車透氣,繞著停車場的邊緣溜達了一圈。整個場子裏除了他們的車,就沒有第二個人影了。售票員早就回了家,只剩了臺自動售貨機在角落裏還散發著些藍白的熒光。

沒等她走出幾十米,身後就傳來了一聲拖長了音調的 “錯了——”

埃斯梅好笑地在售貨機上點了幾下就原路返回,敲了敲被傑森搖下半截的車窗,問:“什麽錯了?”

車裏的年輕人雙手盤在腦後,半倒在被拉長的座椅上,對著放映屏揚揚下巴讓她自己找。

埃斯梅看了兩眼,什麽都沒找出來,只聽到了一聲車門落鎖的聲音,和傑森故作誇張的悲痛語句:“令人不敢置信——他戴著墨鏡!——那至少得是71年後的事情!”

他搖著頭:“你不是我的埃斯梅,” 他甚至還在這裏停頓了一下,在盯了她兩眼之後繼續搖頭:“我的Ez不會在知道了年代錯誤之後還不發笑——她總是笑的。”

傑森慢吞吞地把重心換過來,整個人坐直了些,倚在車窗上,學著埃斯梅之前的樣子敲了敲隔在他們之間的那扇車窗:“你是誰呀。”

這個幼稚鬼!

埃斯梅心裏笑得不行,面上卻配合著他的問題仔細地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不能讓這個家夥在這種奇奇怪怪的地方占盡上風,於是引用了一句王爾德的名句:“愚蠢的問題——定義意味著限制(To define is to limit)”。

“唔,王爾德。” 傑森的手指放在了車門控制鍵上,又擡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又要拋出下一個刁鉆的哲學問題。

只不過被埃斯梅及時打斷了這個施法的讀條進程:“好了好了,在我接下來引用博爾赫斯之前讓我進來。”

直到她上車之後,這個大男孩還在努力思考她到底要引用哪一句,用心到甚至在被她剛買的醋味薯片伏擊後才緩過神來。

埃斯梅對著他豎起一根食指,做了個噓聲的動作,作為給他的暗示。他在反應過來的下一瞬間就撲了過來,毫不客氣地揉亂了埃斯梅頭發,順帶沒收了她手裏的另外兩包薯片,自己享用了起來。

“Don’t speak unless you can improve silence.”

終於世界安靜了,除了薯片的屍體還在歡快地嘎嘣嘎嘣。

嘎嘣嘎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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